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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层线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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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层线


5

周五,晚高峰,奔向夜生活的人群蠢蠢欲动,夜幕下的街道格外车水马龙。

明大长官开着一辆降低档次以便低调行事的日本轿车,蔺小祖宗身处一家高调奢华以示思贤如渴的日本茶室。

这厢明大长官不情不愿打电话给蔺小祖宗,那厢的蔺小祖宗十分热切地期望着、盼望着、渴望着有人给他打电话:谁都行,赶紧来个电话!这都专程不关静音了,谁知道能点儿背成这样,整整一个小时了竟然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一个骚扰电话都没有!

铮铮铮!铮铮铮!

春江花月夜的琵琶曲终于打断了和敬清寂的日本茶道仪式。

得救了,蔺晨心里愉悦得舒了一口气。

他慢条斯理地从上衣口袋拿出铮铮作响的手机,皱眉看了一眼贴防窥膜的屏幕,不好意思地朝主人和茶女欠身笑笑,微微侧身做出避人耳目的样子,捂着话筒含情脉脉地讲,“还忙着呢,大美人儿,待会找你啊,乖~”然后没等对面说话就直接挂断了。

很好,一点也不“和、敬、清、寂”,十足十的“风、流、纨、绔”,蔺晨就差把“此人不靠谱”写在额头上了,但要让人真觉得不靠谱呢,此时还得把富二代附庸风雅假正经的架子端足了。于是完全不礼貌的他抿着嘴礼貌地笑,心想此时此刻不知道是明楼的脸色好看还是南田的脸色更好看。

终于肯来谈合作的是蔺晨,主动提要求约个场合(按照正常礼节来讲)完全不方便说话的是蔺晨,现在急于奔赴夜生活而借电话要溜的也是蔺晨,南田洋子嘴角抽搐了一下,合计这大半年来的接触又无功而返,蔺晨跟她谈天谈地谈空气就是不谈生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倒追小男友,知道的——要不是她确实知道蔺晨一点底细,大约会直接将此人定性为二货级别的花花公子。

“蔺先生,您说喜欢日本茶道,我原以为这家茶室会合您的心意。”

“当然合心意,但是怎么讲呢,说来笑话了,要像南田小姐您一样保持正坐,对我来说实在太难。”蔺晨抿嘴笑笑,大冷天的不忘打开折扇神经兮兮地摇了摇。

见南田挥手让茶女退下,蔺晨顺势起身解放已经没知觉的腿,差点没保持住风度。他作出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一边摇着手里的折扇,一边赏鉴茶室内设的风物,器皿,古玩,屏风,神龛里供了一枝新鲜而娇艳欲滴的红椿花,不吉利,过两天花开败了,要掉头的。

“蔺先生,您的时间也很宝贵,不如我们直接切入正题吧。”

看来南田是不准备跟他再兜圈子了。

“好。”蔺晨回到位置坐下,继续摆谱:“承蒙南田小姐错爱,需要蔺某效劳的地方,蔺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么,不知道对于我们希望收购贵香港公司的事情,您考虑得如何了?”

“啊,这个嘛……”这人还真是直接,不愧是日本军部的人。蔺晨心里感叹了一下,移开视线转向此间唯一可赏的断头花,有一下没一下得摇他那折扇,扇坠的小白玉鸽子不住摇头。

看他又是半天不吱声,向来喜欢单刀直入的南田更是不想迂回了。

“蔺先生,我们对贵家族所持有的千年古汉方非常感兴趣。想当年战乱时期,贵家族不得以迁出一部分家产安置于香港,而据我们所知,这一部分资产里就有琅琊山的琅琊阁流传下来的千年古汉方,我们非常关心这些珍贵资料。”

“哦,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知道,您对我们家的东西还真是关心啊。”

“请恕我们冒昧,稍微了解了一下。”南田并不遮掩,也不理会蔺晨的嘲讽,一副胸有成竹的自负模样,继续慷慨陈述。

“我国与贵国是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对于汉方医药的共同研究可以追溯上千年。我们觉得,与其任由这样珍贵的古汉方放在仓库里发霉,不如蔺先生您与我们合作,可以将之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同时,我们也会对贵家族提供支持,不仅对于您,我们会帮助在医学界安排一个更为优越的位置,而且对于令尊,以及早年仙逝的令堂所关心的无国界医生组织和人道救援事业,我们会专门以令堂的名义成立一个——”“不、用、劳、烦。”

蔺晨忽得提高声音打断了她,南田惊讶地在蔺晨眼中察觉一闪而过的杀意,可那眼睛随即又恢复笑意盈盈,仿佛之前的异样只是南田的幻觉。

“谢谢您了。”

只礼节性地补充这么一句,蔺晨就不再多说,笑眯眯地一边摇扇一边看她,反倒把这个行事一向自负果断的南田看得局促起来。

“咳咳。”南田并不知道自己触到蔺晨哪片逆鳞,只能判断为时机还不够成熟。对于这种难缠的目标,南田其实并不指望一两次的实质性试探能成功,毕竟为日本军部发展出多条珍贵暗线,她到底还是懂分寸的。于是她准备结束今天的会面,拍手让一直候在门口的随侍端了一方托盘进来,放在她与蔺晨之间的矮几上。“这是藤田先生让我转达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揭开盖布,一把短刀。

“蔺先生?”

刀刃一出,光可鉴人。

“蔺先生,”南田轻轻地挑起眉毛,对蔺晨看入迷的样子十分满意,谁不喜欢奇珍异宝呢?

“这是江户时代“三作”之一,名刀工吉光的作品。”

“哦,难怪。”

蔺晨挑了挑嘴角,将手指抚上小乱刃的刀纹,一边鉴赏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南田小姐,我记得不错的话,贵国明治维新时期有一个著名志士,好像叫做坂本龙马先生。这位坂本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具体我记不清了,大意是说,今后是小太刀的天下,因为比太刀来,小太刀更为灵活,更为轻巧,便于随身携带,所以在低矮,阴暗,逼仄的日本小茅草屋子里——”

刀光一闪,一颗血珠从南田颈侧一个位置十分精准、深浅特别适度的伤口渗出来,沿着刀刃滚落,滴下。

南田僵住了,面对如此致命的威胁,她竟然未能提前做出任何有效预判。而执刀抵上她脖子的蔺晨,依旧那么笑意盈盈,依旧那么游刃有余,并且一时半会儿不准备把刀从她的脖子上放下来。

“这么短而轻的刀,行刺起来确实比小太刀还要方便,不是吗?我看贵国先贤还是挺会说人话的,说得竟然还十分有道理。”蔺晨欣赏着南田脸上异常愤怒又不可思议的表情,更加恶劣地用气音调笑。

“南、田、课、长,你我都知道此番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就不要再浪费你我的时间,也不要浪费明诚先生千辛万苦帮您牵的线、搭的桥、制造的机会了。我琅琊阁,向来只有一个老规矩:您提问题,我说价钱,价钱要多少我说了算,至于答案要不要听,您说了算。古汉方上千年,老规矩也上千年,可不好改。今天您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还没说这个问题值多少价钱,您就自说自话地塞给我一堆虚头巴脑有的没的,还有这把切腹用的刀,也不嫌晦气。”

“你!”

“诶!我还没说完呢,打断人说话可不礼貌哦。”

脖子上尖锐的痛感又重了一分,南田气得瞪大眼睛看这个花花公子凑近了,几乎在她耳朵边用气音问她:“所以南田小姐,您问过我价钱了吗?我看没有吧?”

“……”

这人真好玩儿。眼见南田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到耳朵根,蔺晨十分愉悦,于是痛快得收了刀,放手上玩儿似的颠颠,入鞘归位,扔回托盘里,又重新坐下,恢复一副假正经的欠揍模样,拍拍袖子准备撤之前,还跟南田点头致意。

“不好意思,南田小姐,看来我们之间缘分未到,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蔺晨!”

没想到南田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反而把蔺晨吓了一跳。

“蔺少阁主,”南田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我想我知道你在跟哪些方面合作。”

“这有什么?”蔺晨拿起扇子敲敲肩膀,神情十分不屑:“我就是在跟很多方面合作,毕竟这么大个场合这么多下人,我也得挣钱养家呀。南田小姐,您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而南田不依不饶地瞪着他,蔺晨都怕她把她自己的牙齿给生生咬碎了。

“中国有句古话,良禽择木而栖。蔺少阁主,您最好,好好的,再好好得考虑一下,究竟是跟哪些方面合作,才是对您的未来更加有利的方案。”

“谢谢您的忠告,南田小姐。”蔺晨也端起架子,决定对她的意有所指来点猛药,“看在您这么长时间孜孜不倦倒追我的份上,我十分感动,然而我不得不拒绝您。但是,作为对您的敬意和回馈,我可以免费送您三个忠告。第一:我琅琊阁,千年来自成体系,不是任人操纵摆弄的日本刀。第二:即使是刀,怎么着也得是那个让德川家康也惧怕三分的妖刀村正吧?普通大名呢,就不要妄想了,被妖刀反噬了,可不是好玩的。第三,别跟我提什么良禽择木而栖,您骂人呢?我最差也得是凤凰吧?凤凰,可是要栖梧桐的。”

蔺晨笑眯眯,盯着南田的眼睛亮晶晶,闪烁着自恋到极致的光芒。他就拿这种目光从上到下把南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好笑般得提问:“您是梧桐吗?”

八嘎呀路。

脏话就站在舌尖上了,硬是在蔺晨出门前没蹦出口,南田也不知道自己是给气的还是给气的,于是十分愤怒,锤了一下桌子,摔了两个茶杯,看着一地碎片还是不解气。

没办法,毕竟遇上一个鸟人,也是难得。

而这个鸟人,不,这个蔺晨,一出茶室的门就真跟长了翅膀似的。他三两步跑下台阶,把茶室的钱结清,嘱咐说里面的客人可能还需要用,不要去打扰,超时费用直接划他账上。这边刚一签完账单,那边车就让门童开到了门口。蔺晨提了车,飞也似地开到茶室斜对面一个提前踏勘过的最佳观测点趴好,接着拿出特制的红外线望远镜兼照相机,对准了不远处的日本茶屋。

盯梢么,讲究你来我往,不盯白不盯。

蔺晨旋转望远镜调整到最佳焦距,一边盯着一边摸索找到蓝牙耳机戴上,用语音控制系统回拨电话——

“喂?明大美人儿,不是明天就见面了吗?今天就找我什么事?想我了?”

“小混球,”明楼并不很爽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下次再拿我当挡箭牌的时候想一个好听点的名字,再这么不三不四得说话,信不信我毙了你。”

“明大哥,您怎么好舍得?”蔺晨继续不三不四,就差唱一句奴家~怎么怎么样的了。他放好跟明家联系的专用加密手机,又摸索着单手开了一罐可乐,回复正常语气:“再说了,就算您舍得,阿诚哥也不舍得。”

阿诚怎么会不舍得?当然,这种话一出口基本上就输了。

“今天晚上有空没?”明楼避其锋芒,“有事情要跟你核实一下。”

“今天晚上佳人有约了。”蔺晨想了想,“不过阿诚哥约我的话就有空。”

明楼并不想说就是阿诚要约他,不过既然这人已经回绝邀约了,正好挂电话。

“不巧那就改日吧。”

“诶诶!明长官,我话还没说完呢!”蔺晨差点被可乐呛到。这人怎么跟老爸一个德行,打电话绝对讲不过三句,要是明诚在场估计下一句就是:你跟阿诚讲。那语气跟“你跟你妈讲”简直一模一样,蔺晨一想就乐。

“喂?”蔺晨走神的时间长了点,明楼问:“什么话,快说。”

“那个……”蔺晨组织了一下语言,“阿诚哥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你不是明天就见到他了吗?问这个干什么。”

“我对我的病人负责,对于无视病情负隅顽抗的病人,有必要请家属协助。”

“……”明楼看样子被说服了,回答还挺认真:“没有那么严重,他还是挺注意的。动手术的刀口除了阴雨天会疼,其他时候都没什么感觉了,应该恢复得不错。小蔺你手术做得非常好,谢谢了。”

“那就好,不客气,嗯……应该的。”蔺晨笑了笑,接着深吸一口气讲,“所以,虽然现在看起来各方面都控制得还不错,对日常生活也没有太大影响。但是我还是坚持,应该趁年纪轻的这个窗口期,尽快把最后那块弹片取出来,毕竟弹片所在的位置不好,长期下去总是要压迫周围脏器和脊柱神经、血管的,怕一不小心出状况。十年前这样的手术简直不敢想,三年前动起来还是太过凶险,当时我是支持你们的决定的。但是现在各方面的技术条件都成熟了,上次去东岸开会我专门请教过麻省理工和哈佛的骨科以及爆震伤专家,阿诚哥拍的片子也给他们看过,他们说以现在的条件组织一次专家会诊手术应该没问题。这些年也就美国人打仗最多,倒让他们医生的理论水平和实践技术都突飞猛进了。怎么样,明长官?我看现在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你们要不就在美国多待一段时间,我包吃包住包玩还包看病,一次性把问题解决了可好?你也是,好好养养你那动不动就头疼的老毛病,审得我家老爷子念叨不到你,就跑来念叨我。”

“小蔺啊,有劳费心了。”正好红灯,明长官停下来摁了摁眉心和太阳穴,下午跟汪曼春谈话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放松下来,头就开始隐隐作痛,蔺晨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头就更加明目张胆地虐待他。手边没水,阿司匹林药片也不记得明诚放在哪里,明楼只得干咽了下唾沫,权当无谓的缓冲。

“明长官,又头疼了吧?怎么样,要不要赶紧?”

这小子真是鬼精鬼精的,明楼心想,清了清嗓子:“这次先算了吧,最近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我们这边的工作离不开我和阿诚,留阿诚一个人在美国我也不放心。等这段时间过了,我会亲自押他过来,好不好?小蔺医生,所以你也别追着他讲了,容易适得其反,阿诚都不敢接你电话了。”

“……你们什么工作能有人命重要?你们这些病人能不能像点话,能不能有点病德,一个一个的好好当回病人不折腾不行吗?!梅长苏也是,明诚也是,你也是!”蔺晨本质上还是一个好医生,最恨不听话的病人,一恨就忍不住在线开炮:“我说,明大长官,您现在不着急了?想想您当年是怎么吼我的,还嫌我手抖?我现在手不抖了,您老人家呢?您跟阿诚哥还是不是两口子了?哦对,你们俩厮混这么多年还没领结婚证呢,还假模假样在外人面前装不熟、骗鬼呢!”

“少说两句啊!”

“呸,就说。您还行不行了,不行赶紧让贤啊,我也等阿诚哥好多年了。哎,明长官,您觉得我有戏没?我要把阿诚哥排美人榜第一,您觉得他会不会喜欢?”

“你该问他介不介意!”

“诶~这您就不懂了吧,阿诚哥对我那肯定是不会介意的,毕竟他都肯把一生只有一次的宝贵生命奉献给我了,我觉得我十分有戏。”

“蔺晨!你小子不要得寸进尺!我家阿诚对你那就只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还不是我教的?他十岁来我明家,喝我明家的水,吃我明家的饭,他的命都是我给的!想奉献、想牺牲敢不先问问我的意见?”

“可他就是没征求你的意见呀。”

“……”

“好了,明天再讲,回聊。”

“蔺!”

嘟嘟嘟!嘟嘟嘟!

电话已经挂断了。

就在备受折磨的明大长官终于想起来可以直接摔电话的同时,蔺小祖宗抢先一步摔了电话,并不给明大长官任何出气的机会。

毕竟明大长官对上蔺小祖宗,一个不管里子怎么样,面子还是要的,而另一个呢,面子里子都可以随时不要。

 

其实是盯梢发现新情况了。

不一会儿,明长官这边的专用加密手机就收到了一张图片:渐浓的夜色中,一个涂红唇的女人围了包头的丝巾,出现在日本茶室的门口,与南田洋子前后相随。而这个女人,不是汪曼春是谁?

是汪曼春。跟上。

明楼在堵车的间隙简短回复蔺晨,一想起这个面目越来越模糊的女人,他就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与心情,只能归罪于过于拥堵的车流让他一阵阵难受恶心。

汪曼春算不算是他年轻时的情人?这些年来,即使在独自整理回忆线索的时候,明楼也会尽量避免将那段过往称作“恋爱”,更遑论使用“初恋”这样充满特殊含义的美好词语。当一个人作为“人”的本身被挑战时,他的动机、他的目的、他的行为就只能给人带来无限的恐怖感。

汪曼春结了三次婚,每一次都不得善终。第一段婚姻是作为第三者嫁给第一任丈夫,半年刚过就离婚,因为汪曼春恨他与前妻藕断丝连。再不到半年,第一任就因突发心脏病,于家中死在前妻怀里。他并没有分给汪曼春太多资产,更没留下什么遗赠或者任何形式的遗产,除了一个有钱的大亨邻居。碰巧那个大亨邻居也认识汪曼春的叔父汪芙蕖,两人就在汪芙蕖的撮合下谈了一段忘年恋,修成正果,并办了一个举世瞩目的世纪婚礼。明楼应邀参加,遥遥在人群中向她举了举香槟杯以示祝贺,而汪曼春,只扬起了一边嘴角。后来忘年恋的两人分道扬镳,大亨向法庭控诉汪曼春婚外情并伴有严重的家庭暴力,汪曼春再次离婚,只得到了上海一栋可怜的小别院,无缘千亿资产,有名有貌就是没有足够的钱。于是第三段婚姻给她送来了她需要的财富,但明楼听说她的第三段婚姻也已经结束了,她的第三任丈夫,那个石油与能源领域的活跃投资人,就在前不久,也就是在年富力强的年纪,死于慢性心力衰竭。

就是这样一个黑寡妇式的女人,今天约他出来,除了叙旧,还想将亡夫留下的一家加拿大能源公司的股份转让给他,如及时雨般得给明楼一个进入石油市场的契机,以及一个名正言顺丝毫不突兀的理由,并取得下一步安排接触目标公司LAMCO的关键跳板。

是接,还是不接?

明楼本能得察觉到危险,特别是汪曼春说出那些话的时候……

——师哥,我的东西,你要,你就亲自来拿,别又支使你那个阿诚来找我。

“阿诚是我的助理,他哪里敢冒犯你?我一定教训他。”

“我就是……我就是!……算了,我跟一个男人较什么劲呢。”汪曼春突然别过脸,拿指尖沾了沾眼角的泪痕,明楼适时递给她一方手帕。

“谢谢师哥。”汪曼春一接过明楼的手帕,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她鼻尖红红的,眼圈也红红的,好像还是当年小女儿的模样,声音也因细微的哭腔而颤抖,显得格外楚楚动人,“……我当年是被明镜赶走的,阿诚当年是自己走的,可不也是被明镜赶走的么?同样是走了千山万水……

——可他怎么竟然就能回到你的身边,而我却离你越来越远了呢?

……

身后突如其来的鸣笛声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明楼,红灯已转绿灯,他收回自己的思绪,继续艰难行进在晚高峰一片红色尾灯照亮的光河之中。

汪曼春从前从不把明诚放在眼里,可现在即使偶尔提及,也每次都按捺不住要有意无意明里暗里得针对他。仔细推敲,汪曼春对明诚这种态度的变化发生的时间似乎更早,还要更早……难道是在那次退婚事件发生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而他竟然没有注意到?

明楼实在忍不住了,口渴得厉害。他把车开进路边的加油站,加完油去便利店里买了一瓶冰水,立在车边吹了一会儿晚风。有关明诚的事情,以及那次为祸不浅余震持续至今的退婚事件,明楼深陷其中,因而总是理不清头绪。而有关汪曼春的事情,他虽然不敢说完全清楚,但定性的结论已经明了无疑: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卿本佳人,你看她,即便经历了这么一段段凄厉到瘆人的过往,仍然不妨碍她的美貌。明楼还记得年轻的时候,她戴着一顶别致的小圆礼帽,从列车车窗里探出来朝他挥手的清纯模样,以及在汪芙蕖家的舞会上,穿一身纯白缀珍珠的蕾丝长裙,从旋转楼梯翩翩降临的美妙姿态。即使是如今韶华已逝的年岁,她仍然不缺勾人心魄的美,只着一袭修身的黑裙,披一方缀落紫丁香的黑纱,红唇点绛,在风中泫然欲泣的模样就足以让普通人为之动摇心旌。

但明楼不是普通人,那双红唇让他想到食人饮血。自从一个个事件的发生和不断更新的调查结果让明楼越发察觉自己心中给她描绘的真面目一步步变得狰狞时,那些曾经引发同情与怜悯的事情就愈发蹊跷,比如她的孤女身份,她尚在襁褓的兄弟与父母的接连惨死……还有明镜生前给他反复念叨强调的这样那样的事情,乃至于明镜的死本身,或多或少都笼罩着她的影子。

想到这里明楼几乎已经透不过气了,他重重得把空水瓶塞进旁边的垃圾箱。

还好后半段路比较顺畅,妙音坊很快就到。明楼把车停进花园旁的停车场,扯松领带,独自于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才重新打开车灯,照着前挡板的小镜子仔细整理好仪态。毕竟今天是明诚的生日,待会他还有要紧事跟他商量,并不想因为疏忽而让疲态显露,招人唠叨。

其实掩饰并没有什么用,明诚估计一眼就看出来了,可明楼还是愿意慎重以待,毕竟那是他的桃花源呀。

不远处,妙音坊那玲珑可爱的桃花灯,就在柔软下来的晚风中招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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